作家阿来 与时代同步伐 与国家共命运
口述/阿来
整理/熊玥伽(云庄文化)
阿来,1959 年出生于四川省马尔康市,当代作家,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。曾任《科幻世界》杂志主编、总编及社长。1982 年开始诗歌创作,20世纪80 年代中后期转向小说创作。2000 年,其第一部长篇小说《尘埃落定》获第5届茅盾文学奖。其主要作品有诗集《梭磨河》,小说集《旧年的血迹》《月光下的银匠》,散文《大地的阶梯》《草木的理想国:成都物候记》,小说《尘埃落定》《空山》《格萨尔王》《瞻对》《三只虫草》《蘑菇圈》《河上柏影》《云中记》等。
作家阿来
我们的成长和新中国有巨大关系。 1959 年,我出生在四川一个海拔 3200 米的藏族村落里,新中国成立带给这个小村落最大的影响,就是让这个地方有了现代教育和文化。
阿来家乡 四川省阿坝州马尔康市梭磨乡马塘村(图片来自微阿坝)
我1967 年开始上学,是小村庄里第一批接受现代教育的人。这段教育经历开启了我之后的人生。从那时起,我开始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憧憬, 对自己的人生,也有了不同于父辈的想像。文学则是我的另一个影响巨大的转折点。从小村庄中走出来,我读了四川一所师范学校,成为一名乡村教师。在这期间,书店开始能买到文学读物,我开始大量阅读。再后来,1982 年,恢复高考后 的第一批大学毕业生毕业分配,小县城里突然有了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人。不管他们在大学里学的是什么,大家无一例外都在写作,都想当作家。作家这样一个称谓当时对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,但在这些人的影响下,我也开始写作,很快成了这群人中第一个发表诗作的人。
位于四川省阿坝州马尔康市梭磨乡马塘村的阿来旧居(图片来自微阿坝)
我是20世纪50 年代出生的,那我就写那些年代的现实。时代对文学和书写有要求,没有一个时代是不变的,我们处在不断变化的时代中。时代已经走在我们前面,而我们的描述还比较浅。过去的时代进步慢,而今天,科学水平的提高加快了变化的步伐。
我的文学漫游之路
20世纪80年代,我初入文坛之时,中国诗坛正是“山头林立、主张与理论比情感更加泛滥”的时期。于是我转头走向群山和草原,开始用双脚、也用内心在阿坝故乡广阔的大地上漫游。这构成了我小说和诗歌创作的基调。文学是我自我教育、提升自己的手段。从提升自我出发,我开始了自己新一阶段的写作和奋斗。
《新草地》1983年第3期 封面
当时我担任阿坝州文化局一本文学杂志《新草地》的编辑,几年的诗歌生涯让我觉得自己情感在不断重复,于是果断停止写诗,开始转向小说创作。彼时踏入小说界并非一个好时机,那时创作的小说没有达到我预期的反响,这是我文学的低谷。
1989年,30岁的我再次决定出去走走,翻过雪山,漫游若尔盖大草原,行走两个月感受自然。漫游结束后,1994年5月,我坐在窗前,面对不远处山坡上一片嫩绿的白桦林,听见从村子里传来的杜鹃啼鸣声……我打开电脑,多年来在对地方史的关注中积累起来的点点滴滴,忽然在那一刻呈现出一种隐约而又生机勃勃、含义丰富的面貌。我写下了《尘埃落定》的第一行字。
汉剧《尘埃落定》
1997年,我离开生活了将近40 年的阿坝高 原去了成都,开始在一本科幻杂志做编辑。我写的文章里有对自身命运、时代命运和民族命运的关切。按照中华文化的传统、按照文学本身的规律,同时也考虑今天时代的变化来写作,但从不考虑读者。读者是个不清晰的概念,每个读者都有不同的偏好,我相信我的书会自己挑选那种不只是消遣、混时间的读者。对这个时代,我能做的就是在我能力范围内尽力把它写到最好。
大地悲歌 :我的找寻之路
2008 年5月12 日,我坐在成都家中写作长篇小说《格萨尔王》。下午2时28分,世界开始摇晃,抬头看见窗外的群楼摇摇摆摆,吱嘎作响,一些缝隙中还喷吐出股股尘烟。仿佛我正在写的这个故事中的神或魔愤怒时,世界也会像人恐惧或挣扎时一样剧烈震颤。当摇晃停止,我才和儿子冲到楼下,混入惊惶的人群。所有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但通讯已瘫痪。想再回家中,楼道已经被封锁。只有坐在街边的车中,静待消息。
将近两个小时,通讯渐渐恢复,消息慢慢汇聚,大地震,震级8级,受灾范围绵延从南到北:汶川、北川、青川;严重破坏地区超过10万平方公里,大量人员伤亡。当这次大地震的面目初步清晰,已经是黄昏时分。地震震中汶川县映秀镇,在我老家阿坝州的范围,我们那个县、那个村也经历了剧烈摇晃,但房没倒,也没有人员伤亡。只有三妹妹带车跑长途,她自己和一车乘客,地震发生那个时段,正在震中附近,妹夫已从成都出发徒步进山去寻找。
当时大家都希望迅速对灾难作出反应,作家的反应方式就是迅速地书写它,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参与和面对人间这样一个巨大灾难。但我选择了忘记自己作家的身份,做一个志愿者深入灾区,看看能帮什么力所能及的忙。
10年后,我写《云中记》时,心中总回响着在灾区开车时常听的莫扎特《安魂曲》那庄重而悲悯的吟唱。我将《云中记》献给“5 · 12”汶川特大地震中的死难者,献给地震中消失的城镇与村庄。云中村是地震灾区的一个缩影。灾难给我们带来的刺痛,并不会随着灾难过去而消散殆尽。我们被时代裹挟着向前,但人们不会忘记逝去的亲人,也不会忘记那些在大地震中深深触动我们的故事。 灾后重建修复倒塌的建筑、抚慰人心, 10 多年间,灾区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。人们的习惯也会变化,和书中的云中村人一样,曾经见到乡亲就亲切地互相“告诉”,到后来移民村里大家的距离感,正像是今天城市里匆忙的人们抛弃掉的那部分人情味。
做新时代的观察者、记录者
每个人写作都有不同的追求,有些人为了商业追求就会放弃传统文学。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之后,一些人选择去迎合市场,选择一些写作策略。但是我们会发现一个问题 :并不是所有迎合市场的作家都能取得成功,真正得到市场认可的人很少。
现在的人越来越厉害,科技手段越来越高,而且人口越来越多,给环境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,我们通过消费需要从自然界获得的东西也越来越多,但是我们很少考虑自然能承载多少,所以今天中国越来越重视科学发展、绿色发展。如今,中国正高度重视精准扶贫,这是中国共产党的使命与担当,要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,要这个国家的全体人民享受社会进步的成果。
新的现实已然展开,巨变的中国的现实已然走在我们前面,作家的思想也应在现实的前面一点,有点超前,有点预见。但如果以前没有做到这一点,那么,至少,向生活学习,深入巨变中的现实与人。如果我们不能做一个预言家,那也应该是一个巨变时代合格的观察者、合格的记录者。四川不缺原创能力,我们有非常多的全国一流的文学家、艺术家,但我们要把这些东西转化为生产力还需要很好的运营和产业化。四川有大量优秀的作家、编剧,写出的剧本产出了最走红的电视剧,但是四川没有机构能拍出这些作品,产生经济效益,促进本地文化的发展。
当今文化发展要靠成熟的文化产业,而不是个人。今天的文化传播需要提供大量内容,而这个内容不是一个人完成的。既需要很好的原创能力,也要良好的运营机制。我期待相关部门能为文化产业搭建平台,充分挖掘和有效利用文化资源,让文化产业发展保持可持续性和强劲态势。文学承担着一些责任,它有它的使命。没有一个人能写整个时代,每个人都只能写时代的一个部分。今天这个时代如此复杂,每个人都是通过自己的职业、地域等来写作,若干个作家才能构成这个时代的拼图。任何时代都能激发优秀作品的创作。每个人命运当中的曲折起伏,为我们形成今天的世界观,以及在自己的职业中取得进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。我相信每一个中国人,他的命运,他将来生命丰富的程度、事业发展的可能,不管是什么样的,都肯定跟这个国家将来的面貌密切相关。
(载《巴蜀史志》2019年 “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”特刊)
来源: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
口述:阿来(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,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)
整理:熊玥伽(云庄文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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